0901.gif

從台藝大上完課回到家,吳興國臉色變得有點鐵青,像隻戰敗公雞似的攤坐椅子上,半天不肯開口。林秀偉問了幾句沒反應,就無聲的給他一個擁抱,走開便是。她其實清楚,求好心切的壓力又找上這位完美先生了:「已準備了一整個星期,資料堆滿一書桌,我原本還跟他說,上課就上課嘛!不就是人站上去就好。」

林秀偉的意思是,舞台打滾三十年,信手拈來隨便一個角度都足以滔滔不絕,無論理論或實務,吳興國自己就是一部京劇百科全書,用演的,用講的,無不游刃有餘。

承載任重道遠

話是沒錯,但這邏輯偏不適合過度緊張的人,吳興國就是死心眼,把任何一次演出都當做第一次,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。台藝大的講台其實萬分熟悉,擠滿教室的學生總能無止境的激發出像要爆炸似的熱情,自己的少年期很慘淡,孕育的學堂是戲班,沒有桌椅,沒有黑板,他曾經是那麼渴望可以坐在屬於自己的課桌椅上,朗朗讀書聲,聲聲入耳。

所以,學校的演講邀約讓他回到過去翻滾少年的輕狂,樂意重新整理回憶,只不過,這一天的上課,以教授角色現身,難免承載任重道遠的沉重。

這就是表演者無法迴避的情緒起伏,三十年來不都這樣彼此「惜惜」過來?司空見慣下,林秀偉處變不驚,安靜又安定的該做什麼就做什麼,等待清醒後的吳興國中氣十足的再向她喊,「林秀偉,妳給我過來,我真想開除妳,可是,我沒辦法!」

怕是尋它幾世紀,身邊再也找不到這樣蘭心蕙質的知心伴侶,雖偶而迷糊,卻永遠正面思考,能隨時隨地找到快樂。「妳是我的妻子嗎,劇校同學嗎?還是那條青蛇?」 有時候,凝視她的臉,吳興國不禁如此喃喃自問。

共同的革命志業

這段姻緣要從雲門說起,終究,舞蹈不僅深植在生命中,也成為兩人共同的革命志業。吳興國是從復興劇校保送文化大學戲劇系那年暑假進雲門,比六歲就跳舞的林秀偉早了一年半。報到那天,林懷民拿了緊身衣給他換,他進了更衣室,左照右看,硬是不敢走出來:「林老師等了好久,以為我肚子痛,拉肚子去了。」克服緊張後受命在《白蛇傳》跳許仙,被青蛇纏到身上,再次羞得渾身不自在,一直到搭配林秀偉,由她帶著「投奔自由」才稍微紓緩。

相較於吳興國的保守,林秀偉卻天生反骨,故意把頭髮剪短,穿著挖洞的破衣服滿街跑,看到女生受欺負,就去找男生打架,「遇到吳興國後,人生才有種性別歸納的感覺。」他為她讀楊貴妃、劉備、趙雲等古典文學,帶領她進入京劇世界,從武戲看到文戲……,朋友常消遣吳興國,說他是古書裡走出來的人,應該騎著白馬來見佳人。

隨時等著被凝視

十六歲進雲門,情竇初開,「我瘋狂的崇拜吳興國,癡傻的看他跳舞,英挺的身姿,一跳一躍,甩出來的汗,都是香的。」林秀偉眼中的他,左眼雙眼皮比右眼稍微深一點,很精神的一雙眼睛,透著鋼鐵般的鋒利光芒,好像隨時等著被凝視。

多渴望和他共舞而被深深看進心坎裡呀,單戀的滋味異常苦澀,有一次看到另一條青蛇跳到吳興國身上,眼淚立刻掉下來。「我下決心,這條青蛇非要換成自己」,有了明確目標,林秀偉經常假日去練舞。一個星期天早上,吳興國巧遇她的用功,卻也沒多大表示,直到四年後吳興國當兵穿軍服回雲門探班,原本跳許仙的林懷民老師腳受傷,問吳興國:你能上場嗎?

兩人共舞才由此開端,當時可把林秀偉嚇壞了,跳完那場《白蛇傳》,完全虛脫,整個人回不過神來。當晚,吳興國客氣說要送她回家,一害羞之下,竟心口不一的搖了搖頭,一個人在路燈下獨行時,看著自己拉長的影子不免嘀嘀咕咕,傻呀,就不能大大方方答應嗎?萬一以後都沒機會,那怎麼辦?

還好,命運待她不薄,一群人一起工作、看電影一段時間,慢慢的,他開始單獨約她。第一次牽手過馬路是民國六十六年十月十六日,林秀偉永遠記得這一天,吳興國當時跟她說,「妳額頭像我媽媽,真的很像!小時候,我常幫媽媽綁辮子,所以,妳以後也不能剪頭髮,我要幫妳洗頭,盤頭髮。」

林秀偉因此長髮為君留,一直留到五十多歲都沒變過。為了怕戀情曝光,兩人練舞前兩小時總約在承德路的上島咖啡廳吃早餐,美好的一天,就從這偷偷的早餐約會開始。時日久了,房東稱讚吳興國這人真不錯,給他取了「吳主(煮)席(洗)」的綽號,「又會幫你燒飯,又會幫你洗衣服,好男人耶。」房東誇張的笑起。

接接送送,常經過法院門口,林秀偉有一天乾脆拉起吳興國的手說,我們去公證結婚吧!那時,她才二十三歲,吳興國二十六歲。「等一起過日子,我才發現,原來英雄也是會睡覺、會咳嗽的,有次當他演完關公回家躺在我身邊,我突然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。」

時光悠悠,倆人好像還沒談完戀愛,滿臉都是陶醉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s77777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